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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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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悶中,浮屠子帶領一幹弟子風風火火闖了進來,無視一臉憤憤氣急敗壞的雞奴,徑直沖到我面前,竟連尋常必不可少的揖禮都自作主張給免了。

我目瞪口呆。

倒非因為他們的無禮而呆的,實因諸門人身後還尾隨了一大堆突然降臨的外人。

集體中,那些外人有與我面熟相識,拉過交情有過來往者,均是界內上了些年紀頗具資歷的老一輩人物,然更多的是素未謀面的年輕人,瞧來多半是其麾下門人,個個穿得花枝招展,五顏六色。唔,皆是各家各戶的專屬制服。

熟人中,包涵了太白山掌權者旮旯老道,捋著山羊胡頭頂雞窩冠的嶗山掌門順心真人,以及東北落丘之主米侏儒……林林總總,三教九流。

這下我更納悶了,這些位高權重的大佬首領人物平素日理萬機,一般的帖子尚且邀之不動,今日怎地一個個不約而同來當不速之客?且光顧倒也罷了,竟皆了一群小嘍啰在三更半夜裏私闖民宅,不體面吶。

而且,諸人熙攘混淆,臉上都呈現出萎靡不振,面黃肌瘦之狀,且占上半數的衣襟袍裾都蘸了斑斑血跡,他們臉上除疲倦外還均帶了一片片一朵朵的烏雲,一副愁容滿面的形容,看來果真已同山下一幹妖魔交過了手,確實是場驚天動地的血光之災。

因人眾委實忒多,且突如其來,紛紛攻了我一個措手不及,致使我於抱拳堆笑的基本寒暄做得牛頭不對馬嘴,丟人得很。

丟人之餘,少不了要撇開大王菜花與雞奴之爭暫休不談,厚著臉皮吩咐底下弟子備些傷藥酒水之類進行款客並應付諸賓客身上的急患,順帶請教大家此番光臨之由。

交情最好的旮旯老道首先沖大王菜花詫異了一把,褶皺斑斑的老臉上寫著不可置信四個狂草,指著他結結巴巴的大驚小怪:“你,酒料,蛇妖!”

我暗叫糟糕,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莫不是還沒將眼下的來龍去脈理出個所以然,便要窩裏鬥了!

果不其然,他巨巖落塘一聲吼,成功將群眾的眼光都匯聚在衾幽身上,疑惑探究好奇驚艷等種種目光五花八門砸了過去。

有時候,萬眾矚目並不一定是好事,譬如眼下。

自那日入住山門,未免遭受長老門徒的敵對歧視,大王菜花便使了障眼法蔽去妖形,粗略瞧來與普通修仙者別無二致。可紙包不住火,今日給旮旯老道抓了個正著,無所遁形了。這老家夥當年親自出馬將大王菜花逮來丟進琉璃罐內泡酒,自能辨識得出。

原本這些宗教門派因前陣子發覺自家領域附近妖魔出沒漸趨頻繁活絡,一路追蹤至此,終是在今夜大打出手惡鬥一場,給恰逢值班站晚崗的浮屠子率人接應了上來,綢繆除妖之策。

策略尚未開始商榷,旮旯老道便已經起手除妖。一陣驚訝詫異之後,他穩定心神,舉劍大喝:“浸泡五百年,你竟未死,委實是個奇跡。”忽然轉頭質問我:“糗掌門,你既開啟瓶塞放出了他,何以勿丈劍鏟除,反而養虎遺患,包庇至今?”

他的幾句苛責一呼百應,旁觀者開始隨聲附和,紛紛指摘我的不是,人雲亦雲。

我躊躇了下,語塞。他們嫉妖如仇,不代表人人皆需嫉妖如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降妖除魔乃祖祖輩輩源下來的傳統觀念,反駁無效。

我還在無語中,東首雕花椅中的大王菜花卻不痛快了,淡定漠然的神情驀地一變,氤氳出慍恚,語氣冷若降霜:“你們針對我,本王尚可寬容,如再敢為難糗掌門,便請各位掌門遣弟子回去預備一下身後喪事吧。”

他大放厥詞,諸掌門轟然爆炸,落丘一派的頭領那位小不叮咚矮不溜秋首先不樂意了,一臉滑稽的跳腳:“喔喲喲,小妖怪飆狂話,是要挨打的嘞……啊喲!”

還沒等到他痛痛快快的過一過嘴癮,剩下的話便已哽在喉嚨,被一聲慘叫取代,口吐鮮血中,圓滾滾胖乎乎的身軀已在衾幽一個耳廓子下被扇出窗外,摔得不知去向。

輕描淡寫的解決了對手,大王菜花仍一臉若無其事的依靠椅中,流水一噥:“就你叫囂得最厲害,聒噪。嗯,總算清靜了些。”

他這一手來無影去無蹤,旁人尚未看明他何時揚臂何時擡手,米侏儒已沒了蹤影,先聲奪人之下,室內居然再無人敢出聲,一時落針可聞。

壓抑的氛圍裏,我忒想鼓掌喝彩叫好,到底遏止了。

諸掌門面面相覷中,涼氣一直持續倒吸。無法,能一巴掌扇飛一位知名強者,他們自詡無此能耐,曉得大王菜花不好惹後,均不想重蹈米侏儒的覆轍,各自退避三舍,典型的欺軟怕硬。

我重重鄙視了一番,招手浮屠子等自家門徒毋庸插手,靜觀其變看熱鬧。這個時候,最理智的舉措,便是抽身避戰,負責稍後拾掇殘局收爛攤子為妙。

劍拔弩張了片刻,大王菜花一雙淩厲的眸在諸人叢中子來回逡巡,最終蹙著眉鎖定在旮旯老道身上,語調輕緩平穩,卻莫名令人不寒而栗:“五百年囚禁之屈,浸酒之辱,你是不是應當表示表示。”

“你,你……”旮旯老道憋紅了臉,你你半天沒你出個名堂,改口道:“早知如此,彼時便該一劍滅了你元神,以免五百年後今日之果。”

“你曾經有這個機會,不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眼下你雖仍有此心,瞧著卻無滅我元神之力,為時已晚呢。”衾幽略一擡頭,目光驟然瞇起:“既然你滅不了我,那我便來滅一滅你。”

聞言,旮旯老道這時倒不慌了,仰頭長笑須臾,左右望了望。語音含笑,有恃無恐:“各位掌門,這妖孽說什麽來著,要滅小道元神?”他見衾幽修為超凡,故而改了小妖之稱,用上唯有道行高深者方可匹配的妖孽二字。

他這句反問一箭雙雕,既解了大家的懼意,亦漲己方氣勢。其餘掌門心領神會,哈哈幾笑,看衾幽猶如看待戰利品一般,均道:“這妖孽大吹大擂,少頃咱們同糗莫掌門討兩只綠蛋殼雞並著他一鍋燉了便是,嘗兩碗龍鳳湯。”

掌門甲續道:“這廝自詡了得,順心真人不妨亮一亮法器下場與他鬥上兩個回合,以便大夥兒見識見識拘厄鞭之威。”

掌門乙和稀泥:“殺雞焉用牛刀,對付這等妖孽,何勞順心真人親自出馬,便將之交於諸位門下高徒練一練手,我瞧著尚可。”

我以為他要說在下不才自主請纓,卻原來是裝腔作勢,不免失望。

但聽掌門丙找著借口打圓場:“此乃睡茗山重地,何況夜已更深,還是莫叨擾忒久,煩勞諸位掌門各顯神通,速戰速決吧。”

彎雖轉得妙,貌似無視了身為睡茗山掌門的我,連當家的都沒計較夜已更深,他何以反客為主?估摸著要是此刻插上一句“不要緊,大家盡管叨擾練手”只怕立即淪為過街老鼠。

反觀大王菜花,千夫所指,以一陣百卻依然面不改色,一派悠閑鎮定,嘴角擒著玩味的笑,看諸人如看吃過□□的死耗子。也不發言,耐著性子等待一堆跳梁小醜自吹自擂後的結果。

說時遲那時快,喧嘩不過須臾而已,片刻,人群中在衾幽手中走不過一招的雞奴跳了出來,舉著威風凜凜的劍咬牙切齒:“旮旯道長,你說這妖孽曾給你拿去泡過了酒,卻不知是何孽畜所化?”

“不過一只菜花王錦罷了。”旮旯老道的拂塵已蓄滿靈力,箭在弦上。

聞言,雞奴猙獰的表情變成了奚笑:“原來僅是長蟲一條,道長不妨備只酒壇子再度將之捕來密封了,發酵幾年又是一坦瓊漿。眼下咱們各出臂力,屆時出窖揭蓋,亦分一杯羹。也只有幫著逮拿,屆時方敢厚著臉皮上門討酒。”

我忽然想到初見衾幽時他同我冷不防交流的第一句話。

本王的洗澡水滋味如何?

彼時我道此乃丟人現眼的屈辱,委實狼狽,怎地如今一個兩個卻都爭著要喝?可嘆那時我一氣之下將整只酒罐子連酒帶蓋一並扔了,否則多嘗兩口,亦可回味回味。

出神中,大王菜花終於聽不下去了,啼笑皆非的提點:“承蒙諸位掌門擡舉,然則本王身上與生俱來便伴了股異味,且又是沐浴除垢的洗澡水,實在腌臜不宜入口。若各位掌門不嫌棄,就請同赴荊月戾宮,本王定擺下醴荼佳釀,供諸位盡情暢飲,不醉不歸。”

荊月戾宮四字一出,室內登時萬籟俱寂。在場眾人無一不震無一不驚,如泥塑木雕般石化,包括我。

眾所周知,妖魔道千殿百宮,而荊月戾宮便是最為繁華富饒的城都,歷代便是妖道聖君的王堡。至於醴荼,則是宮中列類玉液之首,即便是我,生平別說一飽口福,連見都沒見過。早年初涉酒肆,便以有生之年得嘗醴荼一勺為無上尊榮,這麽多年苦無緣分,早些時候便將這條心願引為了畢生遺憾。

如今聽到有機會填補憾事,我卻已失去垂涎三尺的興致。

一來,荊月戾宮處於魔域中央地帶,非妖道聖君並麾下心腹以及手持通行令牌者不能踏足。

二來,大王菜花言必行,行必果,用佛家偈而論就是不打誑語,然他一介小妖,哪來資格能入荊月戾宮?這是一方詭異,需查個水落石出。

然下一瞬我便明悟,樹大招風,類似這種問題不需要本掌門動輒,自有人踴躍效勞,且服務方式很是直截了當。

雞奴第一個坐不住,顫抖著胳膊指著衾幽大呼小叫:“你,你究竟是什麽人?外頭一幹妖魔是否應你之召而來?”

知音啊,在場所有人推心置腹的知音,一言便問出大家心聲。我這廂看待他時,好感砰砰砰節節攀升。

這一刻,我屏息凝神,目光牢牢盯在了衾幽臉上。所有輕浮淡然統統自動隱蔽,耳畔的嘈雜與喧囂,那些人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均浮光掠影般濾出腦海,淒淒切切的等他一個答案。

傳說中,醴荼味美,嗅之心曠聞之神怡,淺飲飛朝采露,深酌斜沐殘陽。馨飄萬國,餘韻無窮。

本該垂涎欲滴的,可我現在卻對這所謂的瓊漿意興闌珊,我更情願衾幽否定雞奴的問題,堅決幹脆地說非也。

可這廝,委實令人失望且寒心。

他並沒有開門見山以言語回應口頭奉告,他用行動與現實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來歷,名望地位。或者說,他終於將真正的自己公之於眾,在這之前與我朝夕相處的那段時間裏,都是被粉飾被掩藏被偽裝的他。只是一副虛與委蛇的假象,時至今日,他才告訴我他是誰。

當一眾牛頭馬面的妖魔浩浩蕩蕩湧上殿外,密密麻麻立於大壩廣場的對他卑躬屈膝,行三跪九叩之禮時,我宛如五雷轟頂,身心俱麻俱疲,像中了定身傀儡咒,動彈不得。

當然,眾目睽睽,旁觀目睹者均與我大同小異。除了震驚與恐懼,心裏都醞釀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在場諸人中,幾乎人人均對妖道聖君恨之入骨。

這倒亦無可非議,畢竟當年魔域邊疆的一場烽火連天,哀鴻遍野中,他們的同僚師尊盡皆隕命於妖魔之手。拋卻那條世世代代傳下來“仙妖不同道,除魔引為則”的迂腐觀念,單論私仇,已是深惡痛絕。但凡狹路相逢,總要拼個你死我活。

冤有頭債有主,哪家賒款哪家償,我與妖魔一界並無夙願。額,誠然,這些年捉了不少小妖小魔,但他們皆屬咎由自取。當年那一屆戰爭中,睡茗山只上一代掌門獨自參與,最終安然無恙回歸本門。雖然仍舊秉承著那套俗舊的傳統概念,但沒必要一桿子打翻滿船人,計一人之死而埋怨萬魔千妖。尋常妖魔殺人放火則收之滅之,安分守己者視為常人,順之隨之。可引知己,可論親疏,可待赤誠。

只是,別的妖魔倒也罷了。因曾親眼目睹殺伐之慘,屍俘積山之狀,故而我對那野心勃勃的妖道聖君委實不甚待見。彼時彼年,若非他狼子野心,南犯洞天,北伐福地,挑起戰亂事端,引發屠戮廝殺,豈會導致無數人的生離死別,喪於非命?

修仙界中,沒有誰不恨他,亦沒有誰不曾心心念念盼他夭殤,那些人中,堪堪其實也有我。

只是這種莫須有的恨意不甚了了罷了,還沒到旁人那般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程度,它只是對他暴戾兇殘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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